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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调查·第四十四期】北外后街故事

2015-12-27 《107调查》

( —— 中午12点35分,北外后街车辆穿梭。 谭璇 摄)


导读在北外后街,每天都会发生许多变化,有人倒霉了,有人走运了,有人在后街创造历史,后街也在成全某些人。每一天都有新的人欣喜地来到这里,同时也有另一些人辗转离开。



记者谭 璇 唐悦哲 赵鲁阳

连佳曼 张晓欣 沈逸舟

文编林星宇 周倬睿



北京外国语大学(以下简称“北外”)后街是一个地域、民族与种族的小熔炉。南腔北调此起彼伏,各国口音相映成趣,走在街上会有民族风倏尔飘过,也会不经意与金发碧眼目光对接。这里似乎没有主流,也没有异类。它冷眼旁观洞明世事,又迎来送往游刃有余。


这里多元、繁华、安定、杂乱、破碎。这些标签表面自相矛盾,内里互通有无。人们在这里生活,在这里求学,在这里建立或短或长的雇佣关系,也在这里拥有不同的感情。



这一地段位于北京市海淀区东南部的魏公村,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理工大学(以下简称“北理”)、中央民族大学(以下简称“民大”)等高校在这里聚集。


这里交通便利。你可以乘坐26、105、106、205、320路公共汽车在魏公村站下车,也可乘坐103、563、645路公共汽车在魏公村路东口站下车前往。你还可以在地铁四号线魏公村站下车,步行近百米即至。


不同高校学生对这一地段有不同叫法。近些年来,它多被北外人称为“北外后街”。这一叫法像是约定俗成,而又无据可考。一般来说,北外后街包括民族大学西路、魏公村路上的酒吧街、“杨记老北京风味烧饼”前的无名街道,以及被称为“民族餐饮街”的魏公街。


史书对后街一带鲜有记载,只是《北京市海淀区地名志》中有一句简单的概括:“解放初期,一个名副其实的、只有十几户居民的小村落。”而如今的魏公村已是繁华嘈杂的市区风貌,其中北外后街由于高校学生光顾最多而尤为热闹。


后街的道路,也有一段很曲折的历史。魏公村奶站的老徐说:“民大西路是在1998年才开始修建的,路边时常有人摆着菜摊子,街边的店铺也渐渐开起来了。”而在修路之前,这里“很荒凉,很冷清”。去年10月,为了迎接APEC(亚太经合组织)会议,北京市交通委路政局对部分城市道路进行了整修,那些每天中午和下午聚集在东门的快递车因妨碍交通被城管驱散。直到现在,只剩下申通快递长久地“驻扎”在东门。


民族大学西路上的北外东门口时常堵车。自北外北角的东门重新整修起,校方开放了南角东门。由于南角更靠近丁字路口,又没有红绿灯的限制,晚上7点到10点间堵车更甚。人们不受限制地穿梭于车流之间,出租车司机脸上不耐烦的神情和偶尔的叫骂也已是家常便饭。到了冬季,室外的低温催生了外卖潮,轿车司机们不得不和外卖车辆周旋。



后街的繁华带动了1个奶站,2个菜市场,2家超市,7个水果铺的兴起,这为生活在魏公村小区和韦伯豪家园的居民带来了极大的方便。谈到物价,一位土生土长的魏公村人老张说道:“一月两到三千足够生活的基本开销,平均每天四五十块。不过在我年轻的时候,一个月两张月票就够了”。


怀柔栗子店的老板娘王春丽边炒着新一锅栗子边说:“生意好的时候,一天可以炒五六锅栗子。”除去房租、水电费,他们每月可以挣两到三千元。北外后街商铺的租金不一,烧饼店旁的粥店6000元/月,“左一煎饼”10万元/年,魏公村奶站20万元/年。王春丽每月交的店租不定,这取决于他们的收益。有一个月他们夫妻俩利润少了,当月只给房东交了2000元;但若下月利润提高则需要多交,店租会维持在3000至4000元的平均值。


对北外的学生来说,后街是他们四年的大学时光的见证者。在人人网上,甚至还曾流传着一个名为《BFSUers:今天吃什么?》的后街美食整理帖。北外俄语学院二年级研究生刘坚回忆,2011年他参加了校学生会生活部《新生入学指南》的编写,其中就包括后街美食攻略。


在这一带,杨记老北京风味烧饼摊位前东西走向的街道是学生光顾最多的地方。这条街道被魏公村小区14、15、29、6、1、3号楼和韦伯豪家园包围着。如果你一步可以迈50公分,从烧饼店对面的左一煎饼店自西向东走到中国建设银行和肯德基之间的斑马线,需要走814步,花费约5分钟。


这条街只有不到5米宽,两边却塞满了超过110家店铺,外带约10家售卖臭豆腐、水果、烧烤和麻辣烫的流动摊贩。在北外的东门旁边,有一个写着“民以食为天”的宣传栏,这似乎是为后街下了“美食街”的定义。


在左一煎饼店对面,有9张紫竹院街道食品药品安全委员会贴的长卷宣传海报,与矮墙同高。其中一张写着“拒绝不安全食品,向无证食品经营说不”16个大字,配有让人反胃的卫生不达标食品图像,但这似乎并不影响街边小贩的生意。


初看这是一条混乱、肮脏、让人不适的街道,但它又散发着难以抵抗的魅力。它以美食为中心,无论是魏公村的居民,还是北外、北理、民大的学生,都在这里享受舌尖上的后街。



魏公村奶站老徐在后街待了24年。在他的回忆里,魏公村一直很平静安详,甚至连一场车祸也是没有的。


北外后街在万寿寺派出所的辖区内,所以派出所也在民大西路旁设立了治安岗亭。魏公村小区21号楼前,魏公村南区社区警务工作室默默地守护着这条街道和这一方居民。近年来,北外后街没有举行过大型的活动,也没有记录在册的骚乱,“超市发”前的综合管理工作站在熙攘的街头显得些许冷清。北外的研究生鲍爽依稀记得,以前后街有过很多次城管巡查,小摊小贩每次闻风便仓皇“出逃”。



( —— 中午12点08分,魏公村南区社区警务工作室的协警正在锁门,准备出去吃午饭。 谭璇 摄)


作为一个微型社会,魏公村少不了这样那样的惊魂时刻。


据《北京晨报》报道,2013年9月24日晚8时许,民大女生经过与魏公村平行的小巷时,险被一名假称其父的陌生男子强行带走,幸遇路过的北理男生出手相救。这件事成了北外每年新生安全教育的范例,也让不少夜行后街的学生细思恐极。


2014年11月28日,在晓雪和王阳将朋友的生日蛋糕提回宿舍的路上,一个醉酒的老外拦住了她们,挥舞着手并高喊“Happy birthday”。一个中年的中国人扶着他,朝她们抱歉地笑笑,可她们依旧吓得心惊肉跳。


今年10月31日下午1点左右,北外东门外丁字路口东南边的“没名儿生煎”起火,5辆消防车同时到场救援。


而在警方记录里,北外后街一直暗流涌动。后街紧邻民宅和大学,各类小门店密集,游商、露天排档较多,因此人员稠密、流动性大。多年以来,拎扒违法犯罪嫌疑人长期在此活动。万寿寺派出所每隔几天就会接到手机被盗的报案,未报备的失窃案件之类型和数目则不得而知。


在这条街上,三三两两的路人很容易成为小偷光顾的对象。2011年7月的一天,下午6点,在中国移动通信手机店和安仁医院魏公村门诊部之间的小路上,两个女生迎面走来,一个黑黑瘦瘦的中年男人将一只手探入其中一个女生的背包,准备拉开拉链。“我当时大喊一声,‘你在做什么’。”当事人晓雯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说。中年男人凶狠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嘴里低声咒骂着。


然而,黑夜是他们最好的保护色。今年万圣节晚上10点,民大西路和魏公村交会处新开的南门烤翅外,李安将手机装在豆绿色大衣左边的口袋里,塞着耳机与人通话,等待马路对面信号灯的亮起。突然间耳边的声音消失,耳机线在身前摇晃,手机消失在人海中。“我当时望着头顶的监视器,整个人都无语了。”李安愤怒地说道。


民大西路上有10名隶属于曙光街道办事处的首都治安志愿者协管交通,从“802叁杂货店”到紫竹院北门,都是他们协管的范围。但这里的协管大都待不长久。文成是他们之中做得最久的,已经两个多月了。协管老杨说:“一天工作12或者16个小时。每天早上7点到9点、下午4点到6点都要去各个路口指挥交通,其他时间就在街旁转悠。”这样高的工作强度,即使面对“包吃包住,每月3000元”的待遇,大多志愿者也难以坚持下来。



黑夜比我们睡得更早。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总有一拨人走向散落在街边的酒吧。黑暗中,霓虹闪烁的酒吧是后街最引人注目的剪影。


后街的酒吧各有特色。“Helen’s”粗犷喧闹,“七又二分之一”和“七月七日晴”细腻伤感,“茵豪酒吧”和“霓裳酒吧”热闹繁杂,“磨岩酒吧”和“安卓儿酒吧”安静优雅,“PBD”和“犟JIANG BAR”则最不乏激情。对于习惯夜生活的人来说,后街的夜空已离不开酒吧。他们需要在酒吧中遗忘,沉醉。



( —— 晚上10点13分,属于犟吧的夜才刚刚开始。 唐悦哲 摄)


出魏公村地铁站,沿路一直向西,迈出431步后,一家叫“七月七日晴”的酒吧出现在路的右边,这是沿街路过的第一家酒吧。在酒吧的介绍里,店主写道:“感动于古老的凄美爱情,虽然天上牛郎织女这天总会落泪,但希望地上情侣和每一个人都能真正拥有晴朗的心情,更为纪念这一天与男友的相识。”这里的天花板上安着9999个小钩,挂着客人亲手做给恋人的幸运星,吧台上还放着情缘册,店主就这样“经营着爱情,经营着七月七日晴”。


霓裳酒吧店面稍小,桌上摆了蜡烛,火焰随着音乐轻摇。吧台前有4个位子,1个年轻的女孩站在吧台内调酒,时不时点起一根细烟。老板娘穿了一条蓝色的连衣长裙,头发挽起在后面,右手戴了三条不同颜色的同款手链,左手一个简单的玉镯。酒柜角落里摆着她的照片。这里的音乐风格跨度很大,从邓紫棋到《我的祖国》,从张学友到La Vie En Rose,几乎让人不知今夕何夕。电视柜的下面有一排书,多是旧书,有普希金,有托尔斯泰,也有商务书籍和其他小说。


PBD和犟JIANG BAR的老板是同一人,一个26岁的小伙。“PBD外国人比较多,音乐大多非洲范。”一位北外的男生说。PBD是后街中最会过节的酒吧,每逢佳节,晚上八点半到十点半便是新老顾客的“至high点”。摇滚音乐与免费啤酒,欢笑声与碰杯声,都在此刻邂逅。犟JIANG BAR是五六个月前新开的以吃食为主的酒吧,门后垒着6个啤酒桶。店内有6位穿着印有“犟JIANG BAR”字样衣服的店员,吧台前有1张桌前足球台,还有数十个整齐摆放用于装饰的灭火器。代为经营的张宇轩说:“这里的人们在尽兴时还会随着摇滚乐起舞”。


酒吧中最不缺少的便是爱情故事。魏公村路上的七又二分之一,又叫“樱桃时节”,一句“走了这么久,你累了没有”悬在门口。店里不停放着不新不旧的流行情歌,玛格丽特和“Carlsberg”是店里的招牌特饮。桌子旁叠着几本手掌大小的本子,留在本上的寥寥数语,多是心里的挣扎与苦涩,为情所伤的人不在少数。


不知是谁留下的三句话,字写得很大,占据了整个页面:“我不配拥有爱情。我不配拥有爱情。我不配拥有真正的爱情!!!!”写得很用力,笔迹深深印在了下一页。再翻过几页,一手清秀的字迹书写着笔者现下拥有的美好爱情,幸福溢于言表。失恋的人们和相爱的人们都曾坐在这个位置,配着酒在本子上写下心声。也有旁观者匆匆翻完纸页,扫过别人起起落落的故事,然后将它们遗忘。晚上11点10分,一批人走出去,又进来一批人,情歌依然在播放。



北外后街是一个“晚睡早起”的地方。


清晨5点,魏公村奶站的老徐又开始了一天最忙碌的时刻——为店里进货,以便周围的居民能在早晨买到牛奶。1991年,他从老家来到这里打工,如今已24年。他是这里资深的异乡客。


上午8点,周围的店铺陆陆续续地开门,打扫,进菜,摆货,营业。12点,学生放学,居民也下班了,整个后街热闹了起来,随处可见店铺门口排着的长队。


下午5点,魏公村路上的几家酒吧不约而同地开始营业,柔和的灯光持续到深夜。“久久鸭”生意红火。这家店从烧饼店斜对面搬到现在的东北烤冷面店旁,前后开了八九年。晚上8点,东北烤冷面顾客盈门。老板可以同时烤4张冷面,在7秒内把它们切成28段。


晚上9点,小街上的长沙臭豆腐的原料在大多情况下只剩下1份,小摊的最后一位客人可以享受8折的优惠。热情的街边麻辣烫老板娘不停地往小推车的槽里添着串儿,从卖肉到卖麻辣烫,已经20多年了。这里平均每5分钟就会有1个熟人路过;同时坐在小推车旁吃串儿的人里,至少有2位是熟客。


晚上11点,后街各种叫卖声、嬉笑声、私语声开始渐渐散去,它由热闹归于沉寂。


凌晨2点,街边的麻辣烫摊开始收拾折叠桌上的残羹冷炙。麻辣烫的老板娘结束了从下午4点开始的工作。


凌晨4点,整条街的酒吧都打烊了。



北外后街群是个充满临时感的地方。改革开放后,生活在魏公村的村民大都转为城市户口,外来务工人员开始迁入,外地人和外国人也来到这里求学。


这里有来自中国乃至世界各个角落的人。他们中的一些从山东、四川、湖南来到这里,带来了黄焖鸡米饭、巫山烤鱼和特色湘菜。也有的来自傣族、维族、回族,带来了泰味餐厅、新疆菜和正宗兰州牛肉拉面。当然,在小餐馆也常能听到外国人说着各种口音的汉语,或看到他们不停地向服务员比划。这里自然也少不了韩国烤肉、日本料理等异域风味,不过它们的经营者往往是中国人。


北外后街是他们临时驻点,他们或来求学,或来务工。这个富有民族风情的街区,只是他们的人生旅途的一个驿站,也是他们随时准备告别的地方。北外后街,如同一位已度过漫长岁月的老人,固定地守候一拨人;又如同一位尽职的摆渡人,在每年毕业季送走一拨人,又在9月迎来新一拨人。


北京有那么多个社区,社区中有那么多条街道,而他们偏偏走进了这里。//107调查


(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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